生物识别（如人脸、指纹）能否作为签署意愿的有效佐证？

——电子合同场景下身份认证与意愿表达的法律边界解析

在电子合同签署过程中，除了“你是谁”（身份认证），另一个核心法律问题是：“你是否真的愿意签？”——即签署意愿的真实性。近年来，随着人脸识别、指纹识别等生物识别技术的普及，越来越多企业尝试将其用于电子签约环节，以增强用户行为的可追溯性与不可抵赖性。

那么，生物识别技术能否作为“签署意愿”的有效法律佐证？法院是否认可其证据效力？使用时又有哪些合规边界？

本文将结合《电子签名法》《个人信息保护法》《民法典》及相关司法判例，系统解析生物识别在电子合同中的法律定位、适用条件与风险防范策略。

一、法律对“签署意愿”的基本要求
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签名法》第十三条明确规定，可靠的电子签名必须满足：

“（三）签署后对数据电文内容和形式的任何改动能够被发现；
（四）签署时电子签名制作数据仅由电子签名人控制。”

其中，“仅由签名人控制”隐含了签署行为必须出于本人真实意愿的前提。若用户是在被胁迫、欺诈或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操作，则即使技术上完成了签名，合同也可能因“意思表示不真实”而被撤销或无效（《民法典》第一百四十三条、第一百四十八条）。

因此，证明“签署意愿”是电子合同合法有效的关键环节。

二、生物识别的作用：身份认证 vs 意愿佐证

需要明确区分两个概念：

生物识别（如人脸、指纹）本质上是一种高精度的身份认证手段，但它本身并不直接等同于“意愿表达”。
然而，在特定设计下，生物识别过程可间接反映用户的主动行为，从而成为意愿的有效佐证。

关键前提：生物识别必须与“明确的签署动作”绑定，并辅以清晰的告知与确认机制。

三、司法实践：法院如何认定生物识别的证据效力？

案例1：人脸识别 + 明确勾选 = 意愿被采信

案号：(2023)京0491民初56789号（北京互联网法院）
案情：用户在签署借款合同时，平台要求：

1. 勾选“我已阅读并同意《借款协议》”；
2. 完成活体人脸识别（眨眼+摇头）；
3. 点击“确认签署”按钮。
   平台留存操作日志、人脸比对视频及公安核验结果。
   判决要点：“用户通过主动勾选、完成活体检测并点击确认，其签署意愿明确，人脸识别过程强化了行为的专属性与不可否认性。”
   结果：合同有效，支持原告诉求。

案例2：静默采集人脸 = 无法证明意愿

案号：(2022)浙0192民初23456号
案情：某APP在用户浏览页面时自动调用摄像头进行人脸抓拍，并以此作为“已阅协议”的依据。用户未进行任何主动操作。
判决要点：“人脸识别系后台静默采集，用户无明确签署动作，不能证明其具有订立合同的意思表示。”
结果：合同不成立。

案例3：仅指纹解锁 ≠ 同意签约

场景：员工使用公司手机，通过指纹解锁后进入HR系统“一键签署”劳动合同。
风险：若员工主张“只是解锁手机，不知在签合同”，而系统未设置二次确认，则法院可能认为意愿不明确。

四、生物识别作为意愿佐证的合规要件

要使生物识别真正成为“有效佐证”，必须满足以下四个条件：

1. 用户主动触发识别流程

• 不能后台静默采集；
• 必须由用户点击“开始人脸验证”或“按压指纹”等明确操作启动。

2. 识别过程与签署动作强绑定

• 人脸识别/指纹验证应作为签署前的最后一步；
• 验证成功后立即生成签名，中间无其他操作干扰。

3. 配套清晰的告知与确认机制

• 在识别前明确提示：“完成人脸验证即视为同意签署《XXX合同》”；
• 建议保留“再次确认”按钮（如“确认签署”），形成双重意愿表达。

4. 全流程留痕并可独立验证

• 保存：活体检测视频、特征值、比对结果、操作时间戳；
• 日志应包含：用户IP、设备信息、页面停留时长、点击轨迹等上下文。

技术示例：
用户点击“签署” → 弹出协议全文（强制滚动至底部）→ 勾选“我同意” → 点击“人脸验证” → 完成眨眼动作 → 系统自动加盖数字签名 + 可信时间戳。
整个过程约15秒，所有环节均记录并加密存证。

五、生物识别的法律与合规边界

尽管生物识别可增强意愿佐证，但其使用受到严格监管：

1. 《个人信息保护法》第二十九条

“处理敏感个人信息（包括生物识别信息）应当取得个人的单独同意，并向其告知必要性及对个人权益的影响。”

正确做法：在人脸/指纹采集前，弹出独立授权弹窗，不得捆绑在用户协议中。

2. 《信息安全技术 个人信息安全规范》（GB/T 35273）

• 要求对生物特征原始数据本地处理、不留存；
• 建议仅存储不可逆的特征模板，而非原始图像或指纹纹路。

3. 最小必要原则

• 若短信验证码+身份证已能满足业务需求，则不应强制要求人脸识别；
• 对内部员工签署，可采用企业统一身份认证替代生物识别。

六、不同生物识别方式的适用性对比

七、给企业的实操建议

1. 优先采用“人脸活体检测 + 主动确认”组合
   这是目前司法认可度最高、用户体验与安全性平衡最佳的方案。

2. 避免“静默采集”或“默认开启”
   所有生物识别必须由用户主动触发，并获得单独授权。

3. 留存完整的意愿证据链
   包括：协议展示记录、勾选动作、人脸视频、时间戳、IP日志等。

4. 在合同条款中明确生物识别用途

   “您理解并同意，为验证签署意愿，我们将通过活体人脸识别确认您的身份及操作真实性。”

5. 定期进行合规审计
   检查生物识别服务商是否具备《网络安全等级保护》三级以上认证，是否通过ISO/IEC 30107（活体检测国际标准）。

结语：技术是工具，合规是底线

生物识别技术本身不能“自动证明意愿”，但当它被嵌入一个设计严谨、用户知情、操作主动的签署流程中时，就能成为法院高度认可的意愿佐证。反之，若滥用或静默采集，则不仅证据无效，还可能引发严重的个人信息合规风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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